上篇:【悅讀經典:如何重讀《論語》】羅青/吾與點也! 懸疑多?(上)
五、儒門要旨「游於藝」
《論語》〈述而〉第七,子曰: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游於藝。」這是孔門弟子,共同必修的通識及行為準則。前三項,都是屬於「個人內在修為」,比較抽象形而上,而「游於藝」,則是在「道、德、仁」的基礎上,具體實踐於生活中。我們可以說,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」都屬於個人觀念的自省與陶冶,而「游於藝」,卻要落實並表現在具體的生活細節裡。孔子之所以讚嘆曾點,原因在此。而孔門弟子裡,行事為人與曾點答案最接近的,就是屢次受到孔子讚嘆「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」、人在陋巷而「不改其樂」的顏回。先秦諸子中,孔子是第一個提出「游於藝」觀念的。而在《論語》中,曾點是第一個呼應並發揚此一理論的弟子。這是曾點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出場對話,然其影響卻是巨大無比的。孔子此論,從大處說,要求「為政者」應具備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」內在的修為,落實到一國政事上,則是先「足食、足兵」以得「民信」,然後齊民以「禮樂」教化;從小處說,則要求君子之人在「道、德、仁」內在修為完善的同時,要以「游於藝」來豐富自己的生命與生活,這才是「志於道」的最高完成。曾點所說「莫春者,春服既成」,當然是「足食、足兵」的表現,而「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」則是「詩書禮樂」、「游於藝」的表現,是個人生活藝術的實踐。「浴乎沂」是「游」,「風乎舞雩」是「禮樂」,「詠而歸」是「詩書」,是「藝」。孔子不斷的提醒弟子,無論是國家也好,個人也罷,貧富從來不是儒者關切追求的終極目標,詩書禮樂遊藝才是。《論語》〈學而〉第一,便提供了最好的說明:子貢曰:「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,何如?」子曰:「可也。未若貧而樂,富而好禮者也。」子貢曰:「《詩》云:『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』其斯之謂與?」子曰:「賜也,始可與言詩已矣!告諸往而知來者。」曾點的回答,正是「貧而樂,富而好禮」的最佳寫照,這也是顏回最受孔子鍾愛之處。
六、莊子發揚游於藝
孔子(551-479 B.C.)之後二百多年,有孟子(372-289 B.C.)與莊子(Ca.369-286 B.C.)分別發揚孔門之道。雄辯滔滔遊說各國如子路化身的孟子,專門於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」上,努力精進發揮,讓儒家君子在「性本善」的大旗下,變為善養「浩然之氣」的「大丈夫」,先求其「放心」,然後才能「化性起偽」,具體實踐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」的理想。而樂道如曾點、安貧如顏回的莊子,最喜歡在文章中引用孔、顏對話,並把「游於藝」的精神,發展成「以游無窮」的「逍遙遊」及「同合而論」的「知北游」,讓儒家的君子,蛻變成「游乎四海之外」,不「以物為事」的「神人」或「翛然而往,翛然而來」、「受而喜之,忘而復之」的「真人」。孔子「游於藝」的精神,在莊子筆下,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,而曾點的沂水之游,在莊子的手中,則幻化成形而上的「南冥」、「天池」、「太虛」之游,或「廣莫之野」、「無何有之鄉」、「無何有之宮」之游,為中國文化藝術,開啟了無限豐富的想像空間。(下) |